8月23日,在北京国际书展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与来自亚欧四个国家的翻译家齐聚在莫言作品国际传播沙龙,共同对话“中国文学与全球化时代”。
据不完全统计,莫言的作品已经有四十多种语言翻译,这对于一直渴望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中国作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各国版本的莫言作品
参加这场活动的四位翻译家就分别来自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以色列和缅甸,将他的《红高粱家族》、《蛙》、《生死疲劳》等作品翻译为本国语言,他们同莫言一起讨论了莫言作品的阅读和翻译体验,而此前一直在老家山东高密潜心创作的莫言在谈了阅读外国文学作品对自己写作的影响,并表示:
“假以时日,只要我们努力的写,只要我们的作品被各位翻译家不断的翻译出去,也总会有国外的作家,国外年轻人的作家,阅读我们的作品受到启发。”
最后他还对翻译过他作品的翻译家们发出邀请:
“我有一个梦想,将来把翻译过我作品的翻译家都请到我的山东高密老家去,我们作为地主来招待他们。”
中国文学走出去是我们作家之间重要的心理需求
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一直是这两年非常热的话题,它为什么变成一个话题?说明中国文学走出去是我们作家之间重要的心里需求,我希望我们的文学能够被世界上更多语种的读者所阅读、接受,从而达到一种心与心、人与人的交流。
中国当代文学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我想我们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的人,首先是受到了外国的影响。五六十年代,当我是一个儿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接触了外国文学,通过当时的中国对外国的选择,方向性是很明确的。因为我们当时读到的书主要是来自于前苏联的,也有一部分是俄罗斯的,也有一部分是法国的批判现实主义的这样一些作品。所以对美国以及西方各国的带有现代派色彩风格的作品了解的并不多。
我记得我最早阅读的是苏联的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色经典的小说,慢慢的扩展到像批判现实主义,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俄国作家的阅读,后来进一步扩展到了对法国的像雨果、大仲马等作家的阅读,真正接触到欧美现代派的文学还是到了80年代之后,80年代之后随即又有西班牙语介入中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1984年左右,中国的年轻作家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外国作家就是像马尔克斯、乔伊斯、海明威、西蒙等这些作家。
我们作为当年阅读范围很狭窄的读者,接触到了花样繁多的外国作品确实有一点目不暇接,我们过去所读到的作品,翻译到的东欧作品是有一个很固定的模式,突然看到了像福克纳的小说,这些作家以那样非常个性化的方式来写作,尽管我们读到的是译文,是翻译过来的文章,但是我们依然还是强烈感受到了这些文本创新的意义,使我们意识到了过去的阅读是很狭窄的。
于是我们强烈的感觉到我们的写作是受到了诸多的清规戒律的束缚,我们想不到小说可以如此大胆的来写,我们也想不到小说竟然可以这样,小说里边所描述的内容竟然可以跟我们所谓的现实主义这么强大的冲突,之后就产生了跃跃欲试的感觉,既然小说可以这样写,我们也完全可以把个人经验当中类似的人物、故事写出来。所以就开始了一个下意识、不自觉模仿的过程。
芬兰语版本的《红高粱》
中国文学要在世界文学大格局里边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必须写出中国特色来
在80年代中期的时候,中国很多作家在写作都在不知不觉受到了我刚才所说的西方文学的影响,甚至有一些情节,有一些现在看起来模仿的比较笨拙,但是我想大家很快觉悟到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可以向外国作家学习,但是我们不能是因为这样一种学习而忘掉了自己的根,我们学得再像也是二流的,二手货了。中国文学要在世界文学大格局里边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必须写出中国特色来,而一个中国作家要想在中国作家群体里边取得一个令人瞩目的位置,保留或者是创造鲜明的个人风格,众多的中国作家对自己写作个性化的追求也就汇成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独特风貌,然后才有可能走向世界,被世界所接受。
文化交流都是双向的,如果中国作家在阅读国外的文学,那么这个交流是单向的,只有当中国文学的作品被翻译成世界上众多的文字走出去,变成了外国读者手里读物的时候,这个所谓的中外文学交流才算是真正的完成,真正变成了现实。
我想我们阅读国外的文学作品我们甚至可以非常坦率地承认我受了他们的影响,也有的作家说我是受到了日本作家的影响,我想假以时日,只要我们努力的写,只要我们的作品被各位翻译家不断的翻译出去,也总会有国外的作家,国外年轻人的作家,阅读我们的作品受到启发,也许会有一个国外的作家说我受到了中国某一位作家的影响,这样的一种情况早晚是会出现的,也是我们所期待的。
这样就是说世界文学才是真正的存在,大家交流,你读我的,我读你的,共同的来提高世界文学的水平。
土耳其语版本《变》
没去一个国家之前,应当提前阅读这个国家文学
写作就是长期积累,不知道哪一天就有用了。
我们童年时期所阅读的文学,看到的电影也都变成了创作的元素,不知道在哪部小说就出现了。我在2010年写过的短篇小说,里面就有写到了两个人物, 对话的话题是我们当年看了一个电影,就是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其中我记得有两句台词给我当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台词好像是有两个人去盐铺,把盐铺的盐给抢走了,老板说你怎么把盐抢走了,那两个人理直气壮的说哪抢了,盐是人民的,而大海是人民的。做盐经过很复杂的劳动,但他的理由是盐是人民的,因为大海是人民的。这个台词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几十年都没忘了。上世纪70年代看的电影,2010年写小说的时候就把这个台词用上了,由此可见文学作品,艺术作品对一个人的影响多么巨大,尤其是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影响更加巨大。
意大利语版本的《酒国》
80年代我们外文出版社出了一本中短篇小说:《埃林-彼林选集》,这两天我找不着了,但阅读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描述人民在割草,割草躺在晒干的干草堆里面,浓郁的干草香气,这样一种对大地、草原的描写,也让我作为一个农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知道保加利亚盛产玫瑰,买了不少的玫瑰精油,想到了对玫瑰花,草原的描写,当你没去一个国家之前,你应提前阅读这个国家文学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再去这个国家,就完全是一种有目的的旅行,不是说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是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去印证,我想看一看现实当中的保加利亚跟我在小说当中读到的保加利亚是不是一样的。你可能得出两个结论,一种就是太熟悉了,就是我心目当中的保加利亚。另外一种就是我跟小说当中读的不一样,我想产生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是很正常的。
总而言之,对一个国家作品的阅读确实是跟阅读这个国家的历史、政治,其他的读物是不一样的。
前不久有一个文学奖项,我是评委,以色列的作家阿摩司·奥兹获了奖,他因为有事没来,但是发来了获奖感言,其中就有说阅读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就仿佛去一个人家作客一样。你可以看到他的客厅,可以看到他的厨房,可以感受到这个家庭独特的摆设,甚至闻到一个家庭跟另外一个家庭不同的味道,厨房里的气味,这个家庭可能吃大蒜多一点,那个家庭可能吃奶油比较多一点。你阅读大量的历史书籍,可以对一个国家的历史有一个了解。你读文学作品,就可以深入到这个国家的家庭里面去,是可以感受到浓厚的生活氛围的。
奥兹先生,我跟他有过一次很长时间的对谈。在2008年的时候,他的《爱与黑暗的故事》出版的时候,我跟他做过一个下午的访谈,我们也谈到了对文学的理解,农村的理解,以色列有一个吉布提,很像我们的人民公社,我当时希望去以色列的时候,一定要去吉布提去体验一下。
我有一个梦想,将来把翻译过我作品的翻译家都请到我的山东高密老家去,我们作为地主来招待他们。
来源:青阅读